【评好剧】《身为女人》以舞蹈戏谑女性议题|Backstage Professional 与美好的一切相遇

撰文:郭少麒
摄影:郭少麒

曾几何时,舞蹈和戏剧的叙事性保持着一种暧昧不清的形式关系。古典芭蕾舞剧的剧情,或描绘轻盈飘逸的仙女下凡;或述说王子公主的爱情故事,以此安慰欧美工业时期劳动基层的枯燥心灵。而现代舞的某些流派,也有刻意去掉戏剧的包装手法,让主体回归单纯的身体。以肢体展现空间、速度和力量,让观者直接拼凑感官反应,从而体验抽象之美。而后,舞蹈剧场形式再次重新融入戏剧元素,将舞蹈和人生百态以复杂玩味的蒙太奇手法,诱导观者的情绪波动。舞蹈在其发展过程中,似乎在和戏剧谈着一场毫无尽头的恋爱,偶尔密不可分,偶尔在闹冷战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二十几年前曾参与一场舞蹈比赛后的座谈会,几位舞蹈老师在会场中吵得面红耳赤,一方人提倡舞蹈只需服务娱乐和美,而另一边厢却认为舞蹈可以背负更多的责任,像是为社会发声或甚至达到更高的教育成分。两边老师闹得不可开交,而笼络的两派学生更是呼啸不断。那一场交流会并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,然而群众的自豪感落在舞蹈只需要保有娱乐成份的那一方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犹然记得其中一位老师振振有词的说:“教育的工作应该留给教育局吧!”这句话即刻赢来了满堂喝彩。但退一步想想,其实两方捍卫的是各自参赛的舞蹈作品,而若当下诸位能脱离舞蹈比赛的本质,以更宽广的胸襟去研讨,那结论将环抱更多的可能性。由此可见,结合多元艺术类型且为社会发声、达到教化提醒的同时保持高水准的审美体悟,似乎才符合眼下的舞蹈世界观。

MathildeMonnier

Mathilde Monnier

LaRibot

La Ribot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去年以艺术节行政专案人员的身份,在台湾接待了两位欧洲女性艺术家。Mathilde Monnier,法国国家舞蹈中心前任艺术总监;以及La Ribot,欧洲当代艺术界的翘楚人物。两位年过六旬的资深舞蹈表演者莅临台湾,带来了一部长达一小时,英文原名为《GUSTAVIA》,在台湾被译为《身为女人》的舞蹈作品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Gustavia」是一位经常在喜剧世界里扮演丑女角色的喜剧演员,而这部作品正是想要引用西方戏剧脉络很重要的一个剧场形式——滑稽剧,来达到诙谐反讽的效果。卓别林便是滑稽剧史里的重要人物,其次还有彼得塞勒斯、马克思兄弟、基顿、南尼莫瑞提等。看到这边,大家是否发现了那个年代滑稽表现的代表都是男性?而此作品却特意选用了女性喜剧演员的名字,是为了借由滑稽表现来探讨她们想要表达的女性议题。与此同时脱离以男性观点为出发,转而以阴性书写的脚本,与观众交流并企图叩问女性的社会价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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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 舞台上设置了三面黑布,框架出一个像是一个房间的表演区;地板上铺满因交叉重叠而浮起不规则皱褶的黑色绒布,产生了一种不易行走的感觉,特别是当表演者踩着高跟鞋走在上面的时候。舞台上的道具皆以黑色为主,一个麦克风架、椅子、高脚椅、漏斗等。Mathilde说过黑色是剧场的颜色,是中性的表现,另外在西方世界里也隐含着死亡。当然,单从舞台上的视觉感官来说,黑色布景擅于营造某种氛围,以及可以较容易地引导情境幻觉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演出开始。她们两人走近麦克风,安静了一阵子后开始对着麦克风发出哭泣的声音。她们对着麦克风委婉的诉苦,随着加入动作——食指贴在眼窝下方、黑色手帕擤鼻涕和擦眼泪。她们重复着渐变的啜泣情境,画面开始渐渐变得滑稽。尔后她们持续着哭泣渐渐移动到一张椅子旁,续而慌张的跟随对方的动作,忽站忽坐像是在模仿彼此。她们偶尔像是在竞赛各自的悲惨,较劲的放声大哭;偶尔又像是在集体哭泣中找到依归的两人。忙乱中不慎被地板上的黑布绊倒,又或是椅子失衡而踉跄狼狈,闹出不少的笑点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在父权社会下,哭泣的行为几乎是女性的专利,男性不容许哭泣,因为那等于弱者的表现。女性的哭泣是在不发出噪音前提下的求救信号,寻求帮忙之余也宣洩感情。哭泣中的声音和体态容易引起同情心和内疚感,而女人视乎也理解到哭泣的力量足以撼动世界。这个桥段安排得很幽默且荒诞,还带随者些许的哀伤和讽刺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阵雷响,情景转移到下一个环节,她们开始在舞台上舞动,身穿紧身衣裤的她们露出亮白色的肌肤。她们的舞蹈虽以女性姿态出发,偶尔却展现雄性肌肉体态,以阴性能量激发阳性肌力。不像一般看到年轻唯美的体态,两位已年过六旬的舞者,舞蹈的速度感和稳定度依然非常的惊人,而她们也选择了符合她们年纪可以展现的身体动态去诠释。Monnier曾说,“现在越来越多人喜欢看老年人跳舞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随后其中一人背起了一篇长条木板,但由于视线被阻挡,她便不时的将木板敲在另一个人的头上,而在反反复复的敲打中,将原本会引人发笑的动机,转换成一种内心的愧疚感。正因当预期中的疼痛再度打在身上时,观者同理的疼痛感将转变成疲惫与无助。这便是《身为女人》想让观者从大笑后开始沈静,看着表演者跳到不想跳后,进行提问续而反思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两人随后换了装,穿上了贴身长裤以及黑色亮面长靴。伴随节奏极快的电子音乐,她们开始迅速的将裤管拉起来再掩盖起来,闪露膝盖、大腿、小腿等身体部位。她们时而拿起漏斗放在头上,时而在椅子上旋转,唯一不变的是不停闪露着身体部位。她们脸上没有讨好观众的笑容,甚至展现一种疲态,似乎在告诉观者,“你想看我给你看”,“我不在乎”的一种弔诡感觉。这样的表现并不难理解,自古女性的身体都被视为是讨好男性的工具,而自主的女性是否已经厌倦这种刻意的讨好;新时代的女性是否能依据自己的喜好选择穿戴任何的服饰,而不再只在意男性的审核标准?在活跃动感的电子音乐下,两人给了观者重重的一击,用反向的行为挑衅观者,企图获得主权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演出的最后一段是颇为精彩的一环,两位表演者站在椅子上,开始了一长段描述女性的口白:“戴耳环的女人”、“穿长裙的女人”、“指甲很长的女人”、“走路摇摆的女人”等。她们从外表开始描述女性,然后渐渐的转移成她们的生活作息、对外表的关照以及对生活的评鑑等。接着进入身份象征的形容,如“热爱自由的女人”、“当执行长的女人”、“拿着公事包的女人”、“抗争的女人”等。然后再以诙谐如说八卦的态度讽刺女性的行为,如“注射玻尿酸的女人”、“浪费钱的女人”、“动作妖娆的女人”等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接着,她们随机的用各种行为和声音再描述身边可能看见的女人,她们的描述加入夸张的身体语汇,或是拍手或是细碎的顿点动作。两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,其实很难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,可当你在凌乱的声音中听到了某一个关键字,便会让人深深感觉得到救赎。突然她们停止了,凌乱的空气暂时恢复了平静,而此时的余音荡漾也是表演中的一环。猛然间她们又再次以竞技式飙升的口吻描述句子,惊喜的是双方从来不重复对方的话,也不会被对方影响。最后,由Monnier说出最后的一句“在黑暗中的女人”,将整个演出完美包装结束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当代剧场或许没有太多供人纯欣赏娱乐的成分,但剧场之所以可以在某个年代盛行,正是因为人们喜欢到现场看见活生生的人体,而后得以引发提问,让问题在脑袋发酵而随之带入生活。问及能否达到教育程度,或许还需要观者反复的深思,才有可能浮现在往后日子的生活理念当中。《身为女人》以女性身体书写阴性的力量,企图唤醒女性的个人价值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贵为欧洲知名艺术家,行政部门经常打趣的称呼她们为“天后”,仿佛赞颂着最高荣誉的乐坛歌手那样。虽为经验老道的知名人士,她们私下却非常和蔼可亲,在舞蹈工作坊里获得大部分学生的仰慕和爱戴。演出前四个小时,两位天后说到街上溜达,而恰逢演出场地就在台北市的迪化老街上。她们对东方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,频频对老街上的旧式房子赞叹不已。她们喜欢聊天,勇于询问也用心的聆听,相处下来可以发觉,能力越高的人越是平易近人,想必也因为她们的工作正是探讨与“人”相关的事。这一回当一位艺术行政最得意的地方,大概是可以在全程伴随二人之余,同时也在精进的研究舞蹈魅力。

郭少麒
19岁开始习舞,师从缪长青、李瑞强、文复声等老师,毕业于香港演艺学院中国舞系学士学位。2002年开始在校期间曾获4年海外生奖学金,担任多个作品如《梦断舞城西》、《巡航》、《埋·伏》、《柔杰舞的节奏》等领舞,赴新加坡、法国、捷克、中国等国家表演,一度加入香港东南亚舞蹈团,在马印两地演出,并担纲主要角色。2006年加盟闻名国际的云门舞集2。2012年随团到美国5大城市巡演,尔后回流大马,成立工作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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